豆大的雨点砸在长安城的青瓦上,汇成浑浊的水流,沿着屋檐哗啦啦地淌下。
"笃、笃笃……笃笃笃!"
急促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敲门声,突兀地响起,压过了风雨声,砸在长安城永兴坊一处僻静小院的木门上。
院内正屋里,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。
林默正就着这微弱的光,小心翼翼地将几味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。
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圆领袍,身形略显单薄,但眉宇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。
听到敲门声,他手上动作一顿,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。
"这雨夜来访,倒是稀罕。"*
他放下草药,没有立刻起身,因为他听见那雨中还有马匹踱步的声音。
"稍候。"
林默扬声应道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雨幕。
他整了整衣襟,眼中闪过一丝思索,走到门边,拔下了门闩。
"吱呀——"
门刚开了一条缝,一股裹挟着雨水的冷风便猛地灌了进来,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,几乎熄灭。
门外,昏暗中立着三个人影。
为首者,身形瘦削,裹在一件深色油布斗篷里,帽檐压得很低。
但当他微微抬起脸,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光,林默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——面皮白净得几乎没有血色,下颌光洁,眼角带着几道细密的皱纹,眼神锐利如鹰隼,透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焦急。
他身边站着两个同样穿着深色劲装、腰佩横刀的彪形大汉,沉默地立在雨幕中,雨水顺着他们的蓑衣滴落,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。
为首那人根本没给林默开口询问的机会,一步便跨进了门槛,雨水顺着他的斗篷下摆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。
他动作极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、非金非玉的令牌,上面刻着繁复的蟠龙纹饰和一个清晰的篆字——"敕"。
"林默,林半仙?"
那人的声音尖细而急促,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正是宫中内侍特有的嗓音。
林默目光在令牌上一扫,心中已有计较,从容拱手道:
"正是在下。不知公公冒雨前来,有何贵干?"
他认出了那令牌的分量,也确认了来人的身份——宫中太监,而且是能执"敕"令的近侍!
那太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,在林默脸上扫过,确认无误后,语速更快,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:
"奉圣人口谕,即刻宣林默入宫!不得延误!"
他刻意加重了"圣人"二字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默心上。
"入宫?"林默眉头微挑,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而非惶恐,"不知圣人深夜宣召,所为何事?"
他需要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。
"天大的事!"
太监猛地打断他,声音因为焦虑而更加尖锐,
"皇后娘娘凤体……危在旦夕!圣人忧心如焚,遍召名医束手!听闻坊间有'小林神仙'手段通玄,特命咱家速速带你入宫诊治!"
林默眼中精光一闪,沉声道:"原来如此。皇后娘娘凤体违和,草民自当效劳。"
长孙皇后病危!
这几个字如同惊雷,在林默脑海中炸开。
贞观十年!长孙皇后!这两年忙前忙后,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给忘了!
他心中迅速盘算着对策,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这雨夜宫召的分量他心知肚明——既是危机,也是机遇!
"公公稍待,容我取些器具。"
林默转身,动作麻利地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藤箱里取出一个半旧的、用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皮囊——里面是他精心准备的、根据现有条件能搞到的各种"现代医学"简易工具和几种他认为最可能派上用场的草药粉末和浓缩汁液。
这算是他安身立命的一点"专业"底气。
"已准备妥当,请公公引路。"
林默将皮囊斜挎在肩上,神态从容,展现出一派"半仙"应有的气度。
太监见他如此干脆利落,眼神中的焦躁略微缓和了一丝,但语气依旧急促:
"好!跟紧了,宫门落钥,耽误不得!"
说完转身就走,毫不停留。
林默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这间简陋却安全的小屋,油灯在风中摇曳,映照着桌案上那些未整理完的草药。
他嘴角微扬,低语道:"看来这长安城,要热闹了。"
大步踏入滂沱大雨之中。身后的院门被一名侍卫重重关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隔绝了他过去两年在这里积累的一切"安稳"。
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,寒意刺骨。太监和两名侍卫已经翻身上马。
一名侍卫牵过一匹备用的马,将缰绳递到林默手中。
"请上马。"侍卫的声音依旧冷硬,但语气已不似最初那般粗暴。
林默利落地翻身上马。刚坐稳,前面的太监已经一夹马腹,低喝一声:"驾!" 三骑如同离弦之箭,冲入雨幕笼罩的坊道。
马蹄踏在积水的石板路上,发出急促而响亮的"哒哒"声,在空旷的雨夜里传出老远。
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、身上,眼睛几乎无法睁开。
林默熟练地伏低身体,紧紧抓住缰绳,凭借着前面那点模糊晃动的灯笼光影,还有侍卫高大的背影,稳稳地跟着。
身体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,冰冷的雨水不断灌进领口,但他的眼神却越发清明。
在这疾驰的马背上,在生死的巨大压力下,两年来的记忆碎片,如同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急速闪现、碰撞。
他叫林默,曾经是二十一世纪某医学院大五的学生,正满怀憧憬地准备踏入实习岗位,未来或许会成为一名忙碌但救死扶伤的医生。
然而,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烧之后,再睁眼,世界彻底变了样。
没有消毒水的气味,没有洁白的墙壁和刺眼的无影灯,只有漏风的破庙、难以下咽的糙米粥,以及周围人那熟悉又陌生,充满古意的语言。
他成了一个孤儿,一个在贞观初年某个寒冬,饿晕在长安郊外破庙里、侥幸没冻死的"小乞丐"。
最初的震惊、恐惧、绝望几乎将他吞噬。
他用了很久才确认,自己不是在做梦,也不是精神分裂,而是真的穿越了,穿越到了大唐贞观年间——那个被后世无数文人墨客歌咏的盛世开端。
活下去,成了唯一的目标。
现代人的灵魂在古代的求生,远比他想象的艰难百倍。
他不懂耕种,没有户籍,力气也远不如那些真正的贫苦少年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饿死或者冻死在贞观盛世的某个角落时,他的"金手指"觉醒了。
那是一次偶然,他饿得头晕眼花,看到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小乞丐捂着肚子痛苦呻吟。
或许是医学生的本能,或许是绝望中的灵光一闪,他下意识地模仿着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"神棍"模样,指着地上一个干硬的、不知被谁丢弃的脏馒头,用尽力气,用一种自己都觉得玄乎的语气对那小乞丐说:"信我!此乃……消食神饽饽!心诚则灵,食之痛消!"
他的本意,是觉得对方可能只是饿过了头胃痉挛,一个馒头下去或许能缓解,顺便……或许能分自己一小块?他根本没指望那话能有什么效果。
然而,奇迹发生了。
那小乞丐看着他当时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显得异常"超脱"的眼神,又看了看那个脏馒头。
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,他竟然真的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,一把抓起馒头,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,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:
"信!我信小林哥!消食!消食!"
就在那小乞丐咽下最后一口馒头,带着期盼看向林默的瞬间,林默感到自己仿佛被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击中!
一种难以言喻的"感觉"流过四肢百骸。
紧接着,那小乞丐脸上的痛苦之色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解了,他惊异地摸了摸肚子,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默:
"不…不疼了!真的不疼了!小林哥,你是神仙!你真是神仙!"
那一刻,林默如遭雷击。
不是因为被叫神仙,而是他清晰地"感知"到,有一股极其微弱、却真实存在的"力量",从那个小乞丐身上传递出来,汇聚到了自己身上。
同时,一个模糊却核心的"规则"烙印般出现在他意识深处——
欺诈师:言出法随,信者成真。信众愈多,信念愈诚,则所言愈可成真。然,逆天改命,所需信力如渊如海!
这就是他的金手指——一个名为"欺诈师"的诡异能力。
他说出的话,或者写下的文字,只要有人真心相信,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现实,让那话语成真!
但有个铁律:效果越离谱、越违背常理、越"不可能",需要的"信徒"数量就越多,而且是指数级的增长!
比如,让一个饿肚子的人暂时感觉不饿,可能只需要一两个人深信不疑;但要让一个重伤濒死的人瞬间痊愈,那需要的可能就是成千上万、甚至更多狂信徒的信念堆积!
明白了自身能力的林默,在最初的狂喜之后,感到了更深的寒意。
这能力是把彻头彻尾的双刃剑,用好了是通天梯,用不好就是催命符!尤其是在这个皇权至上、对"怪力乱神"既敬畏又警惕的时代。
他给自己定下了铁律:低调!谨慎!苟住!绝对,绝对,不能碰触皇权核心和那些真正逆天改命的事情!
他的目标,只是利用这点能力结合自己那点可怜的现代知识,在民间混个温饱,最好能攒点小名气,安全地活下去。
于是,"小林神仙"或"林半仙"的名号,开始在长安城底层和京畿附近的村落里,以一种相对低调的方式流传开来。
他利用"欺诈师"能力的"低功耗"模式,结合一点点现代常识,创造了不少所谓"神迹":
他根据对天气的细微观察,在某个村子水源将枯的时节前,故意装模作样地"夜观星象",然后一脸凝重地告诉里正:
"天象示警,月余恐有微旱,宜早储水。"
起初无人信,但当他用能力让几个半信半疑的老人"感觉"到异常干燥后,恐慌开始蔓延。
相信的人多了,他那句"微旱"的预言在现实中的影响被无形放大,那年的确比往年稍旱,但因为提前储水,损失极小。
于是,"林半仙料事如神"的名头就传开了。
他付出的"信力"成本很低,因为"微旱"并非完全不可能,且他利用了已有的气象征兆。
还有一次,某个小村落爆发了轻微的痢疾恐慌,人心惶惶,甚至有巫婆跳大神。
林默赶到,先是用沸水煮过的布清洁了水源地,然后采集了一些具有轻微收敛止泻作用的常见草药,熬煮成汤。
在分发时,他故弄玄虚地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些谁也看不懂的"符",烧化后混入药汤,称之为"净秽神符水"。
他端着药碗,对着聚集的村民,用充满信念感的语气说:"饮此符水,心诚则疫气自消!"
村民在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,纷纷选择相信。
在集体信念的加持下,这碗简单的草药水,不仅发挥了其本身的药效,强大的安慰剂效应和微弱的"欺诈师"现实扭曲力叠加,效果出奇的好,很快控制了病情。
这次消耗的信力相对前两次较高,因为"治病"的难度更大,但好在范围小、病情轻、他的草药本身也有效,加上村民集体信念集中,勉强支撑住了。
靠着这些小打小闹,林默在民间,尤其是在受过他恩惠的底层民众中,积累了相当的名望。
他的"小林神仙"称号,带着三分敬畏,七分感激。
他也攒下了一点家当,搬出了破庙,在长安城永兴坊租了个小院,也算是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暂时安定了下来。
......
更新时间:2025-08-02 08:10:38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