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静思崖”三个字,如同冰冷的枷锁,沉重地压在云芷心头。玉虚子看似悲悯的“亲自审问”,在她眼中无异于将秘密送入牢笼的宣判。她背上的凌烬,这个重伤垂危、身份诡秘的“魔崽子”,更像是被送进猎人陷阱里的困兽。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那虚弱身体在冰冷禁地中无声无息消逝的画面。
然而,玉虚子的手腕显然不止于此。就在道宗弟子们因掌教真人的威压而强行压下议论,几名高阶长老面色凝重地上前,拂尘灵光吞吐,准备施加重重禁制、将凌烬带走关押时——
“掌教师兄。”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波澜的声音,从人群外围响起。
王长老拨开众人,脸色铁青地走到玉虚子面前,先是深深地躬身一礼,随即抬起那张如同石刻般僵硬的脸,目光锐利如刀锋,毫不退避地直视玉虚子:“此女身涉魔缘,心性存疑,纵是您座下弟子,亦难脱与魔物勾结之嫌。而此魔物虽重创,但其本源诡谲,非寻常禁制可封。贸然投入‘静思崖’,恐有异变反噬,危及道宗根本!”他言语凿凿,带着刑堂特有的不近人情和刻板执法。
玉虚子雪白的眉毛微微一抬,脸上依旧是那副悲悯宽厚的模样,仿佛早已料到:“王师弟此言在理。”他微微颔首,目光转向被护在身后、依旧低着头、死死攥着混沌灵石的云芷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,语气却越发温和低沉,“芷儿虽身陷迷途,然其‘天命’所系,道心或有蒙尘,根骨灵慧未失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语调忽而加重,如同重锤落在冰面,打破了那层伪装的慈和,“据秘库残卷所载,这‘断魂崖’深处,天地怨煞凝聚之所,亦是上古封魔阵眼一角!内中……疑似藏有‘镇魂玉圭’残片!此物蕴含无上封魔伟力,于当下魔渊异动之时,其重更甚山岳!”
玉虚子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鸦雀无声的谷口:
“当务之急,并非拘泥于一人一事之微嫌。须得寻回残片,印证预言,补全我宗封魔大阵之基!此,方为苍生之福!”
他话锋陡然一转,直接看向低头沉默、如同破碎人偶般的云芷,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,却又巧妙地披上了“挽救”、“赎罪”的外衣:“芷儿,你身负‘天命道引’,能感召气运。而此魔物……”
他的目光终于落在被两名高阶长老拂尘灵光强行束缚、已然无声无息、如同一具冰冷尸体的凌烬身上,眼中寒光一闪而逝。
“……其魔源诡异,竟能与葬魔谷万古死气相生,于那片绝地或可辨其方位!此乃天意借你二人之手!”
玉虚子的话语如同最精密的毒钩:
“念在师徒情分……你便以此魔物为引路石。”
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情,仿佛给予了莫大的恩典:
“押着他,与他共赴断魂崖!寻回残片!此乃你……唯一……也是最后……赎清罪愆之机!否则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,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子,悬在云芷头顶——若不从,静思崖的结局就是前车之鉴!而当众坐实“魔缘”、连同背上的“魔物”一并严惩的结局,恐怕会更惨!
王长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,显然对这安排极为不满,但在玉虚子平静却充满威慑的目光下,他终究只是冷哼一声,目光如同刮骨钢刀,狠狠剐过云芷的脸,最终定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的凌烬身上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……便宜这魔崽子了。”
押着他?共赴断魂崖?寻回镇魂玉圭残片?
唯一的……赎罪机会?
云芷死死低着头,长发垂落,遮住了她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,也藏住了眼底那瞬间汹涌的、几乎要将她自己焚毁的怒火和极致的嘲弄!
赎罪?向谁赎?为谁赎?!玉虚子这只伸向襁褓的手,才是她一切噩梦的根源!而背上的“魔物”……这个看穿她秘密、也救过她性命的男人……如今,被当作探测危险的引路石?一块用后即弃的垫脚石?
可笑!可悲!
怒火在胸中燃烧,几乎要冲破喉咙!但她狠狠咬住舌尖,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!剧痛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!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混沌灵石的棱角,那温润的感觉此刻也变得冰冷刺骨!
她能反抗吗?在这道宗掌教亲口下达的“恩典”、在周围无数虎视眈眈的恶意目光下?静思崖那个冰冷的铁窟窿……她毫不怀疑玉虚子能让她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!
玉虚子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,牢牢锁在她低垂的头顶。
“……可明白了?”那声音温和依旧,却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。
云芷猛地闭上眼。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。手腕处那道沉寂已久的魔纹印记,在极致的恨意和不甘的刺激下,隔着厚厚的束带和衣袖,再次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……灼痛!如同烙印重新被点燃!
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、裹挟着凌烬身上血腥味的空气。那气息冰冷、混乱,带着深渊的死亡气息,却又夹杂着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……最后挣扎的希望?
她抬起头。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白。她甚至没有看玉虚子,也没有看任何人。目光空茫茫地落在前方灰雾弥漫、如同巨兽匍匐的地平线上。声音沙哑得像粗糙的砂纸摩擦,干涩地挤出两个字:
“弟子……领命。”
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砸在死寂的谷口。仿佛抽掉了所有生机。
玉虚子眼底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,满意之色被更深的探究取代。他不再看云芷,只是对一旁肃立的两位高阶长老颔首:“劳烦二位‘护送’我徒儿走这一趟。莫要让无关人等……扰了探寻之务。”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人群后方脸色依旧铁青的王长老。
两位长老躬身领命,拂尘一甩,一道无形的力场悄然形成,将云芷和她背上依旧被禁锢灵光牢牢束缚、如同死去多时的凌烬罩在其中。王长老脸色更青,却只能狠狠一甩袍袖,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。
押送。
或者说,驱赶。
队伍在两名拂尘长老、数十名神情警惕戒备、如临大敌的道宗弟子的“护送”下,再次朝着葬魔谷更深、更险的断魂崖方向行进。这一次,气氛比之前更加死寂冰冷。所有投向云芷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、唾弃和隐隐的杀意。她背上的那个“魔物”,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瘟疫源头。
崎岖、泥泞、枯骨铺地的道路。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油锅里。腰背的伤口被粗糙的布带包裹着,每走一步都传来新的撕裂感。混沌灵石被她紧紧攥在掌心,温润的力量支撑着这具残躯,艰难前行。手腕内侧的魔纹灼痛,从未如此清晰和强烈。而她背上那个冰冷沉默的“引路石”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,都仿佛带着无声的嘲弄。
这一次的跋涉,没有言语。只有无数双无声的、审判般的眼睛,压得云芷几乎喘不过气。队伍沉默地推进,直至来到断魂崖的边缘。
这里的地势比葬魔谷其他地方更加狰狞!仿佛大地被巨斧粗暴地劈开,留下一道深不见底、宽逾百丈的巨大裂口!断崖对面的绝壁高耸如云,如同被黑暗浸染的钢铁巨墙!而下方,是翻滚汹涌、漆黑如墨的雾气,如同活物般蠕动翻腾,发出永无休止的低沉呜咽!那不是风的呼啸,而是无数古老怨魂被永世封禁于此的绝望哀嚎!浓郁的、带着强烈腐蚀气息的怨念死气,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,扑打在脸上,冰冷刺骨!连带着周围的光线都变得极其黯淡扭曲!
定星引罗盘在这里几乎完全失灵,指针如同疯魔般乱转,发出刺耳的嗡鸣!唯有被束缚的凌烬身上,那微弱到极致、几乎被彻底压制的魔气,似乎受到了下方深渊的感应,竟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!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!
两名高阶长老在崖边停下。其中一位面容冷峻,如同寒冰的长老(李长老)看向云芷,声音没有任何温度:
“奉掌教真人法谕。引路石既已带至。你,押他下去。寻得‘镇魂玉圭’残片后,以引路石上密刻之‘万钧引星阵图’发信号。”
他抬手,掌心一道灵光闪过,凝成一张巴掌大小、布满玄奥复杂符文的玉简,散发着淡淡的灵压,悬浮飞向云芷。“时间有限!速速行动!”语气是命令,不容置疑。
另一位长老(张长老)则是袍袖微动,解除了禁锢在凌烬身上大部分的灵光锁链,只留下几道微弱的束缚维系其平衡,避免他彻底成为死物,无法“引路”。同时,他拂尘一挥,指向崖边一条由前几次任务探索时开凿出的、极其陡峭狭窄、蜿蜒向下、直通深渊的“悬魂小径”!那小径隐没在翻滚的浓雾中,看着就让人心胆俱寒!
押他下去?
云芷抬头。看着眼前翻滚着无尽怨煞之气的恐怖深渊,再看看悬浮在眼前那张散发着指令气息的玉简,以及身后那个依旧无声无息、冰冷如同尸体的凌烬……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,如同深渊寒流,瞬间吞噬了她!
“弟子……领命。”她干涩地应道,声音被浓雾吞没。
她伸手接住那张冰冷坚硬的玉简,一股法诀信息强行涌入脑海——正是如何激发玉简、释放特定信号的阵法印记。同时,一道细若游丝的真言禁制也悄然烙在她识海深处——强行禁锢!确保她无法半途逃脱或反抗!
引路石?引路的,从来都是死路!
云芷不再说话。她沉默地走到凌烬身边。看着他那张苍白、沾满干涸污血的脸。没有了那摄人心魄的魔焰和威压,此刻的他,脆弱得像个精美的瓷器娃娃,仿佛一碰就碎。她伸出手,再次用那根早已破烂不堪的束带缠紧他冰冷的腋下,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。
手腕处魔纹的灼痛感,在触碰到他身上那冰冷滑腻的、带着死气的皮肤时,竟毫无征兆地……猛地一跳!一股极其轻微却难以言喻的悸动感,顺着手腕魔纹传入心田!像冰冷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!
她猛地抬头!惊恐地看着凌烬的脸!
他依旧双目紧闭!气息微弱!
是错觉?
队伍中的道宗弟子们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,如同避让污秽瘟疫。他们看着云芷如同拖拽一件沉重垃圾般,拖着那具“魔物”的身体,一步一顿,踏上了那条通向深渊地狱的“悬魂小径”。
寒风凛冽!崖壁陡峭如刀削!狭窄的小径湿滑无比,覆盖着厚厚的、腐朽骨质的青黑色苔藓。下方翻滚的漆黑魔雾散发着浓烈的腐蚀气息,仿佛随时会伸出一只巨手将人拖入永恒的黑暗!
云芷用尽全力才维持着平衡。混沌灵石的暖流源源不断流入,是她唯一能依靠的力量。一步!两步!她小心翼翼地挪动,身体紧贴着内侧冰冷坚硬的岩壁。背上凌烬冰冷的身躯随着小径的晃动而微微摇摆。
小径蜿蜒向下,不知深入了多少丈,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淡,最后只剩下浓墨般的漆黑。只有下方翻滚的魔雾深处,偶尔闪过几点幽绿或暗红的光点,如同怪物的瞳孔。怨魂的低嚎在耳边越发清晰,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抚摸灵魂!死气和魔气浓郁到了顶点!
当小径转了一个几乎超过九十度的弯,地势变得更加险峻时——
云芷的脚步猛地顿住!瞳孔瞬间收缩!
只见小径前方不远处,一片由纯粹的漆黑怨念凝聚成的、如同水波般不断荡漾的奇异光斑!那光斑占据了小径的大半,散发出极其强烈的空间扭曲波动!空气在光斑周围都呈现出不自然的折射感!仿佛一块透明的琉璃被强行打碎又胡乱粘合!
空间裂隙!极其不稳定!
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召唤感,带着熟悉的、如同血脉律动的悸动,猛地从那片空间裂隙中透了出来!目标……直指云芷左手腕内侧那道不断悸动的魔纹印记!
就是这种感觉!在葬魔谷祭坛断碑前!一模一样!
玉虚子的警告、老道的呓语、手腕魔纹的灼痛、以及此刻裂隙中的悸动……瞬间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将她紧紧笼罩!
身后高处,李、张两位长老的身影如同鬼魅,在浓雾中若隐若现。他们冷漠的目光穿透黑暗,死死盯着小径上僵住的两人。
“哼!”一声仿佛自鼻腔深处挤出的、带着明显不满与催促的冷哼,如同冰冷的鞭子抽下!是那位面容冷峻的李长老!
催促!不容置疑!
前进?还是死?!
云芷死死盯着那片散发着致命波动又不断召唤她的裂隙!她甚至能感觉到背上那具冰冷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瞬!他……也感知到了?!
没有选择!
绝境之下,云芷眼中反而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!魔纹的悸动如同燃烧的火焰,驱使着她前行!死……就死吧!总好过在玉虚子掌心做一个任人揉捏的棋子!
她猛地回头,看了凌烬一眼。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——有恨,有惧,有嘲弄,竟还有一丝……最后疯狂的同病相怜?
然后,她几乎是拖着他,悍然朝着那片空间波动极其紊乱、如同择人而噬的漆黑水波……一步迈了进去!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!
就在她手腕与那道裂隙边缘接触的刹那——
嗡!!!
云芷只觉天旋地转!空间疯狂扭曲!
眼前不再是漆黑的小径!
而是……滔天的血与火!
天空如同被撕裂的血管!
燃烧的巨城!
惨烈的嘶吼!
还有……
一只巨大的、覆盖着紫黑色鳞甲、流淌着鲜血、却带着无尽悲怆和不屈的……巨掌!
那巨掌死死护住一团小小的襁褓!
襁褓中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震耳欲聋!
而就在那婴儿哭喊的瞬间——
一道她至死都不会认错的、熟悉的袖口——绣着玄清道宗独有的道纹云鹤—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入画面!一只看似慈悲、实则带着冷酷封印力量的手,狠狠抓向襁褓中的婴儿!
那袖口下露出的手腕上……一抹极其微弱的、与她一模一样的……血泪魔纹?!也在疯狂闪烁?!
这画面冲击太大!云芷脑中仿佛被巨斧劈开!她甚至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侧脸——赫然是年轻了许多、但依旧威严冷峻的……玉虚子!!!
噗!!!
狂涌而出的记忆如同海啸,瞬间冲垮了云芷所有的防线!巨大的痛苦让她眼前一黑!一口滚烫的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去!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瘫软!手腕魔纹如同心脏般疯狂跳动!
“呃啊——!”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刺破浓雾!
与此同时!
被她拖进裂隙、死死系在手腕后的凌烬!
在那巨大记忆碎片冲击的瞬间,在他被空间紊乱能量疯狂撕扯之际!
在那婴儿哭喊、玉虚子袖口出现的刹那!
他猛地抬起了头!
那双紧闭的、宛如沉睡的双眼,骤然睁开!!!
深灰色的眼瞳彻底消失!取而代之的是……如同深渊熔岩、骤然爆燃的……无边紫黑色魔焰!!!
一股沉寂如死,却在瞬间被点燃引爆的、源自地狱核心的、充满毁灭与暴虐气息的恐怖魔威,如同苏醒的太古凶神,毫无保留地、狠狠撕碎了他周身最后那点禁锢灵光和伪装!!!
魔君之怒!
焚天灭地!!!
更新时间:2025-08-02 08:29:27
